花50年建一个不能住的“城市”，有什么意义？

从27岁到77岁，艺术家Michael Heizer在美国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中，完成了当代艺术史上最大的雕塑：一个《城市》。 
这个奇特的《城市》被《纽约客》预言“将活得比人类更长久”。它用当地取材的石头和沙子做成，换句话说，它无法被居住、展出或收藏，从今年九月起才开放参观，每天游客上限仅为六人。
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世界，是什么让一个人值得花50年去做这件事？
在无比动荡的当下，永恒是否还有意义？
如果说在拥挤的城市依然孤单，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去往更荒凉的地方建立一座孤独的城市？

 逃避虽可耻 

● 《城市》

大家似乎认为我的作品是某种荒谬的挑衅，几乎所有对我作品的批评都集中在它的规模或成本上，没有人停下来思考我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
● 这些雕塑是什么？Heizer认为观众应该有自己的想象

《城市》和著名的51区一样位于内华达州，没有人会想到来这儿看艺术作品。这注定是Michael Heizer的最后一次疯狂，他已经77岁了，不太可能再创作另一件这样奇异的杰作。
从1970年有了构思，到1972年获得赞助资金和土地许可，一直到2022年，这个前所未有的超大号雕塑终于完成了。
它面积约2.4x0.8公里，像运动赛道，却位于人迹罕至的地方。可以容纳数千人，却不是度假区。看起来有一些金字塔，却只是让人看着发呆的雕塑。

● 当初这片土地除了风和沙子，什么都没有

Heizer和大约十人的团队一起完成了这个雕塑，这些人不少是朋友来帮忙的。有的人因为严重的工伤，再也不想见到他，有的人一做就陪他做了十年。

在创作过程中，他非常讨厌别人未经许可就来拍照提前曝光他的作品，艺术家的坏脾气和隐秘性，反而把他的作品送上神坛。以至于过去50年间，Heizer不在纽约，纽约却有许多大型公共艺术受到了他的影响。比如越战纪念碑、911纪念馆。

● 此处禁止入内，好奇的游客只能远远看到《城市》和一片绿地，那是Heizer的农场

久未回到文明都市的Heizer对一切感到惊讶，他不会叫Uber，第一次用iPhone，更神奇的是，“当初纽约没有人喜欢我，现在每个人都喜欢我，太有意思了。”

 沙子王国 

● 年轻的Heizer

世界似乎快要灭亡了……这就是我跑到沙漠里，开始用沙子做东西的原因。


1965年，二十出头的Heizer离家出走，从加州第一次来到纽约，当时他是一个从艺术学校辍学的摩托车手。
放纵不羁的“艺术界杰克·凯鲁亚克”的形象，某种程度协助他进入了倍受商业青睐的纽约艺术圈子，但那不是他的安身之所。

● 最上排左一就是Heizer

● Andy Warhol画的Heizer

● Heizer早年的代表作《双重否定》从沙漠中生生凿出一块“负空间”

与此同时，在冷战、越战、太空竞赛的轰炸下，“艺术需要从画廊和博物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”的想法在一群渴望出走的青年艺术家中萌生了，他们就是后来的大地艺术先驱。
Heizer认为世界将出现不可避免的动荡，岩石、沙子和混凝土看似不堪一击，却是他用来对抗未来的堡垒。
“我的好朋友（雕塑家）Richard Serra用军用级钢材做作品，那些东西以后全部都会被熔化。看看印加人、奥尔梅克人、阿兹特克人吧，他们最优秀的艺术品全都被掠夺、破坏、肢解，甚至他们的黄金也被熔化。如果有人来破坏我的《城市》，他们就会发现，根本不值得花这么大力气去破坏它。”

● 1970年代《城市》建立之初的Heizer

● Heizer和他的狗Tomato Rose坐在他的作品面前

有的艺术家去野外创作，他们住在酒店里。只有Heizer，他是真正留在沙漠里的人，他带着一把枪，住在房车里——那里没有电话，取邮件要开车50公里，附近有军事基地和极端反政府地区。
他的赞助人Virginia Dwan说，“至今他的身上依然带着某种狂野的神情，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动物，用咆哮和愤怒来保卫自己的领地。”

 根本毫无价值 

● 伟大又渺小的《城市》

像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任何价值的，因为它既不便于携带，也不能以任何形式进行交易。你无法买卖这东西，也不能把它放在口袋里。如果战争爆发，你无法把它搬来搬去，它根本毫无价值。实际上，它是一种责任。

《城市》经历过两次“危机”。

第一次是1980年代，内华达州政府提议在该地区修建铁路运输导弹，结果被里根否决了。

第二次是2004年美国能源部考虑在《城市》附近建立核废料储存库，如果获得批准，Heizer将别无选择，只能抛弃他的雕塑。

幸好，一位有良心的政客Harry Reid热爱着这片野地，同时懂得欣赏这件疯狂的作品。在他的极力支持下，奥巴马宣布把《城市》及其周围的土地列为国家保护区，不被开发。

● 在白宫办公室手拿牛仔帽的是Heizer

● 与Heizer握手的Harry Reid在2021年底去世，无法看到《城市》完成

但这不是噩梦的终结。

如果说没有什么比这件作品更强大、更浪漫、更美国的了，那是因为Heizer为了建好《城市》几乎把自己逼到了死亡的边缘。他的生活、健康和财务都被毁了。

由于长期暴露在恶劣的环境中，他一直患有严重的慢性神经和呼吸问题。他的农场一度没落，他破产了，无法呼吸，无法进食。不仅如此，“我的胸腔被炸飞了，我的脚不灵了。我的每一根骨头都扭曲了。我被烧过两次，差点死掉。我很惊讶，我还活着。” 

尽管对他来说，痛苦和危险是艺术创作的必要条件，但他没想到要遭受这么多的折磨，更没想到在逃离了充斥钱味的艺术圈后，还需要更艰难地去得到更多的钱，才能完成他想做的。

然而Heizer对他的作品没有一丝怀疑。

他唯一的困惑，是和他结婚15年的第二任妻子，和第一任一样离开了沙漠（但以合作者的身份和《城市》保持联系）。“每个人都在谈论我、我、我，我和我该死的艺术，但是这些毁了她。”

 无人之子 

想到自己快要死了，你马上就会变得激进。

抛开一个艺术家的社会责任，从私人的角度来看，Heizer的成长环境和大地有很深的渊源。

爷爷是采矿工程师，外公是地质学家，父亲是著名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教授，还有一个哥哥是海洋生物学家。在Heizer的家庭，要么是学者，要么是科学家，但他两者都不是。他是个古怪的人。 

● Heizer的早年作品《否定雕塑》(Negative Sculpture)

从孩提时代起，Heizer就认为自己是一名艺术家。他在家庭度假小屋附近的树林里，挖了两个坑，宣称这是他的超现代艺术。

“对不起。我们都认为你是个失败者。”他的父亲曾经这么对他说。

父母意识到传统的学校教育不适合这个儿子，允许他中学休学，跟父亲去墨西哥考古，负责绘制现场图纸。

● 《城市》手稿

他跟着父亲看过的那些古代建筑，潜移默化地形成了《城市》的雏形。

如今，被冷落的小孩似乎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可，尽管和想象的有点距离——这个儿子不是什么嬉皮士艺术家，而是一个内华达州的农场主，在他的后院建了一个类似考古遗址的东西。

“我喜欢符文、凯尔特语、德鲁伊语、洞穴绘画、原始文字，古代的语言就像在和闪电之神、冰神和雨神对话。当我在内华达州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，因为那儿有很多糟糕的天气。”

那个无人认可的孩子，在这个《城市》活成了神的孩子。

🗻

被无情的时间摧毁，是大地艺术的命运。Heizer知道，无论他有没有花50年去做，结果都是一样的。

可这不也是所有人类的命运吗？即使知道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，一切都没有意义，我们还是在这个地球上这么用力地活着。

你有没有在有生之年

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事情？

编辑 - Nikk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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